《史记》,二十四史之一,最初称为《太史公书》或《太史公记》、《太史记》,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撰写的纪传体史书,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,记载了上至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代,下至汉武帝太初四年间共3000多年的历史。
陈涉世家
原文:
陈胜者,阳城人也,字涉。吴广者,阳夏人也,字叔。陈涉少时,尝与人佣耕,辍耕之垄上,怅恨久之,曰:“苟富贵,无相忘。”庸【庸:同“佣”,被雇用的人。】者笑而应曰:“若为庸耕,何富贵也?”陈涉太息曰:“嗟乎,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!”
二世元年七月,发闾左敌【敌:同“谪”,因有罪被发遣。】戍渔阳,九百人屯大泽乡。陈胜、吴广皆次当行,为屯长。会天大雨,道不通,度已失期。失期,法皆斩。陈胜、吴广乃谋曰:“今亡亦死,举大计亦死,等死,死国可乎?”陈胜曰:“天下苦秦久矣。吾闻二世少子也,不当立,当立者乃公子扶苏。扶苏以数谏故,上使外将兵。今或闻无罪,二世杀之。百姓多闻其贤,未知其死也。项燕为楚将,数有功,爱士卒,楚人怜之。或以为死,或以为亡。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、项燕,为天下唱【唱:同“倡”,倡导,号召。】,宜多应者。”吴广以为然。乃行卜。卜者知其之意,曰:“足下事皆成,有功。然足下卜之鬼乎!”陈胜、吴广喜,念鬼,曰:“此教我先威众耳。”乃丹书帛曰“陈胜王”,置人所罾鱼腹中。卒买鱼烹食,得鱼腹中书,固以【以:通“已”。】怪之矣。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,夜篝火,狐鸣呼曰“大楚兴,陈胜王”。卒皆夜惊恐。旦日,卒中往往语,皆指目陈胜。
吴广素爱人,士卒多为勇者。将尉醉,广故数言欲亡,忿恚【忿恚:恼怒。这里作动词用,使……恼怒。】尉,令辱之,以激怒其众。尉果笞广。尉剑挺,广起,夺而杀尉。陈胜佐之,并杀两尉。召令徒属曰:“公等遇雨,皆已失期,失期当斩。藉弟令毋斩,而戍死者固十六七。且壮士不死即已,死即举大名耳,王侯将相宁有种乎!”徒属皆曰:“敬受命。”乃诈称公子扶苏、项燕,从民欲也。袒右,称大楚。为坛而盟,祭以尉首。陈胜自立为将军,吴广为都尉。攻大泽乡,守而攻蕲。蕲下,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。攻铚、酂、苦、柘、谯皆下之。行收兵。比至陈,车六七百乘,骑千余,卒数万人。攻陈,陈守令皆不在,独守丞与战谯门中。弗胜,守丞死,乃入据陈。数日,号令召三老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。三老、豪杰皆曰:“将军身被坚执锐,伐无道,诛暴秦,复立楚国之社稷,功宜为王。”陈涉乃立为王,号为张楚。
当此时,诸郡县苦秦吏者,皆刑其长吏,杀之以应陈涉。乃以吴叔为假王,监诸将以西击荥阳。令陈人武臣、张耳、陈余徇赵地,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。当此时,楚兵数千人为聚者,不可胜数。
葛婴至东城,立襄强为楚王。婴后闻陈王已立,因杀襄强,还报。至陈,陈王诛杀葛婴。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。吴广围荥阳。李由【李由:李斯之子。】为三川守,守荥阳,吴叔弗能下。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,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。
周文,陈之贤人也,尝为项燕军视日,事春申君,自言习兵,陈王与之将军印,西击秦。行收兵至关,车千乘,卒数十万,至戏,军焉。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、人奴产子生,悉发以击楚大军,尽败之。周文败,走出关,止次曹阳二三月。章邯追败之,复走次渑池十余日。章邯击,大破之。周文自刭,军遂不战。
武臣到邯郸,自立为赵王,陈余为大将军,张耳、召骚为左右丞相。陈王怒,捕系武臣等家室,欲诛之。柱国曰:“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,此生一秦也。不如因而立之。”陈王乃遣使者贺赵,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,而封儿子张敖为成都君,趣【趣:通“促”。】赵兵已入关。赵王将相相与谋曰:“王王赵,非楚意也。楚已诛秦,必加兵于赵。计莫如毋西兵,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。赵南据大河,北有燕、代,楚虽胜秦,不敢制赵。若楚不胜秦,必重赵。赵乘秦之弊,可以得志于天下。”赵王以为然,因不西兵,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。
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:“楚已立王,赵又已立王。燕虽小,亦万乘之国也,愿将军立为燕王。”韩广曰:“广母在赵,不可。”燕人曰:“赵方西忧秦,南忧楚,其力不能禁我。且以楚之强,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,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!”韩广以为然,乃自立为燕王。居数月,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。
当此之时,诸将之徇地者,不可胜数。周市北徇地至狄,狄人田儋杀狄令,自立为齐王,以齐反击周市。市军散,还至魏地,欲立魏后故甯陵君咎为魏王。时咎在陈王所,不得之魏。魏地已定,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,周市不肯。使者五反,陈王乃立甯陵君咎为魏王,遣之国。周市卒为相。
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:“周章军已破矣,秦兵旦暮至,我围荥阳城弗能下,秦军至,必大败。不如少遗兵,足以守荥阳,悉精兵迎秦军。今假王骄,不知兵权【权:权变。】,不可与计,非诛之,事恐败。”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,献其首于陈王。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,使为上将。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,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。与战,田臧死,军破。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,破之,李归等死。
阳城人邓说【邓说:陈涉部将。】将兵居郏,章邯别将击破之,邓说军散走陈。铚人伍徐将兵居许,章邯击破之,伍徐军皆散走陈。陈王诛邓说。
陈王初立时,陵人秦嘉、铚人董绁、符离人朱鸡石、取虑人郑布、徐人丁疾等皆特起,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郯。陈王闻,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,监郯下军。秦嘉不受命,嘉自立为大司马,恶属武平君。告军吏曰:“武平君年少,不知兵事,勿听!”因矫以王命【王命:张楚王陈涉的命令。】杀武平君畔。
章邯已破伍徐,击陈,柱国房君死。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。陈王出监战,军破,张贺死。
腊月,陈王之汝阴,还至下城父,其御庄贾杀以降秦。陈胜葬砀,谥曰隐王。
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,起新阳,攻陈下之,杀庄贾,复以陈为楚。
初,陈王至陈,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,入武关。留已徇南阳,闻陈王死,南阳复为秦。宋留不能入武关,乃东至新蔡,遇秦军,宋留以军降秦。秦传留至咸阳,车裂留以徇。
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,乃立景驹为楚王,引兵之方与,欲击秦军定陶下。使公孙庆使齐王,欲与并力俱进。齐王曰:“闻陈王战败,不知其死生,楚安得不请而立王!”公孙庆曰:“齐不请楚而立王,楚何故请齐而立王!且楚首事,当令于天下。”田儋诛杀公孙庆。
秦左右校复攻陈,下之。吕将军走,收兵复聚。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,复击秦左右校,破之青波,复以陈为楚。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。
陈胜王凡六月。已为王,王陈。其故人尝与庸耕者闻之,之陈,扣宫门曰:“吾欲见涉。”宫门令欲缚之。自辩数,乃置,不肯为通。陈王出,遮道而呼涉。陈王闻之,乃召见,载与俱归。入宫,见殿屋帷帐,客曰:“伙颐!涉之为王沉沉者!”楚人谓多为伙,故天下传之,伙涉为王,由陈涉始。客出入愈益发舒,言陈王故情。或说陈王曰:“客愚无知,颛妄言,轻威。”陈王斩之。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,由是无亲陈王者。陈王以朱房为中正,胡武为司过,主司【司:同“伺”,监察。】群臣。诸将徇地,至,令之不是者,系而罪之,以苛察为忠。其所不善者,弗下吏,辄自治之。陈王信用之。诸将以其故不亲附,此其所以败也。陈胜虽已死,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,由涉首事也。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,至今血食。
褚先生【褚先生:名少孙,西汉时人,是最早对《史记》进行研究整理的人之一。】曰:地形险阻,所以为固也;兵革刑法,所以为治也。犹未足恃也。夫先王以仁义为本,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,岂不然哉!吾闻贾生之称曰:
“秦孝公据殽函之固,拥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,以窥周室。有席卷天下,包举宇内,囊括四海之意,并吞八荒之心。当是时也,商君佐之,内立法度,务耕织,修守战之备;外连衡而斗诸侯。于是秦人拱手而去西河之外。
“孝公既没【没:同“殁”,死。】,惠文王、武王、昭王蒙故业,因遗策,南取汉中,西举巴蜀,东割膏腴之地,收要害之郡。诸侯恐惧,会盟而谋弱秦。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。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当此之时,齐有孟尝,赵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:此四君者,皆明知而忠信,宽厚而爱人,尊贤而重士。约从连衡,兼韩、魏、燕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之众。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之属为之谋,齐明、周冣、陈轸、邵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之徒通其意,吴起、孙膑、带他、儿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之伦制其兵。尝以十倍之地,百万之师,仰关而攻秦。秦人开关而延敌,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。秦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天下固已困矣。于是从散约败,争割地而赂秦。秦有余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尸百万,流血漂橹。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,强国请服,弱国入朝。
“施及孝文王、庄襄王,享国之日浅,国家无事。
“及至始皇,奋六世之余烈,振长策而御宇内,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执敲朴以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,以为桂林、象郡,百越之君俯首系颈,委命下吏。
“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,却匈奴七百余里,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,士亦不敢贯【贯:通“弯”。】弓而报怨。于是废先王之道,燔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。堕名城,杀豪俊,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,销锋镝,铸以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后践华为城,因河为池,据亿丈之城,临不测之溪以为固。良将劲弩,守要害之处,信臣精卒,陈利兵而谁何。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为关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。
“始皇既没,余威振于殊俗。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,甿【甿:同“氓”,耕田的农夫。】隶之人,而迁徙之徒也。才能不及众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贤,陶朱、猗顿之富也。蹑足行伍之间,俯仰仟佰之中,率罢散之卒,将数百之众,转而攻秦。斩木为兵,揭竿为旗,天下云集响应,赢粮而景从,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。
“且天下非小弱也。雍州之地,殽函之固自若也。陈涉之位,非尊于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之君也;锄耰棘矜,非铦【铦:锋利。】于勾戟长铩也;适戍之众,非俦于九国之师也;深谋远虑,行军用兵之道,非及乡时之士也。然而成败异变,功业相反也。尝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,比权量力,则不可同年而语矣。然而秦以区区之地,致万乘之权,抑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余年矣。然后以六合为家,殽函为宫。一夫作难而七庙堕,身死人手,为天下笑者,何也?仁义不施,而攻守之势异也。”
译文:
陈胜,是阳城人,字涉。吴广,是阳夏人,字叔。陈涉年少的时候,曾经和别人一起被雇佣耕田。一次陈涉耕田时停了下来,来到田埂上休息,愤恨不平了很长时间,说:“如果有一天富贵了,可不要相互忘记。”一同受雇的耕者笑着回答他说:“你不过是个受雇耕田的,能有什么富贵呢?”陈涉叹息着说:“唉!燕雀怎么会知晓鸿鹄的志向呢?”
秦二世元年(前209年)七月,征发闾巷左侧的贫民九百人去守卫渔阳,停驻在大泽乡。陈胜、吴广都被编进队伍里,担任屯长。正遇天降大雨,道路不通,估计着已经误了到达的期限。耽误期限,根据秦朝法律就都会被斩首。陈胜、吴广于是商议说:“如今逃走也是死,举行起义干一番大事业也是死,一样是死,为国家举大事而死怎么样?”陈胜说:“天下百姓苦于秦朝的暴政已经很长时间了。我听说二世是始皇的小儿子,不应该即位,应该即位的是公子扶苏。扶苏由于数次劝谏始皇的缘故,始皇就派他到外地统领军队。如今有人听说他并没犯罪,二世就杀掉了他。百姓大多听说过他的贤能,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。项燕作为楚国的将军,多次立有战功,爱护手下士卒,楚国人都很爱戴他。有的人认为他死了,有的人认为他逃走了。如今我们这些人谎称是公子扶苏、项燕,成为天下反秦的倡导者,应该会有许多人响应。”吴广认为他说得对。于是进行占卜。为他们占卜的人知道他们的想法,说:“先生要做的事情都能成功,创建大功业。但先生何不把这件事向鬼神卜问呢!”陈胜、吴广非常高兴,思量着向鬼神卜问是什么意思,说:“这是让我先在群众中树立威信。”就用丹砂在绸上写上“陈胜王”,放入别人用网捕捉到的鱼肚子里。士兵们买回那条鱼煮着吃,得到鱼肚子里的帛书,自然就觉得奇怪了。陈胜又暗中让吴广前往戍卒驻地附近丛林中的神庙里,在夜间点起篝火,学着狐狸的叫声说“大楚兴,陈胜王”。士兵们都在夜里惊惧恐慌。第二天早上,士兵们到处议论纷纷,暗中指点、目视陈胜。
吴广一向关心别人,士兵中有许多人都听他的。一次带队的县尉喝酒醉了,吴广故意再三说自己想要逃走,使县尉恼怒,侮辱自己,以此来激怒众人。县尉果然用竹板打吴广。县尉拔出佩剑,吴广跳起来,夺剑杀了县尉。陈胜协助吴广,一起杀掉了两名县尉。陈胜召集起士兵们宣告说:“各位遇上了大雨,都已经错过了前往渔阳的期限,错过期限就应当被斩首。即使不斩首,而守卫边防本来在十个人中就会死去六七个。况且壮士不死就罢了,死就要闯出一番名声,难道王侯将相都是天生的贵种吗!”士兵们都说:“恭敬地接受您的命令。”陈胜等人于是对外假称是公子扶苏、项燕,顺从百姓的意愿。大家都裸露出右臂,打着“大楚”的旗号。修筑高坛盟誓,以县尉的首级作为祭天的祭品。陈胜自封为将军,吴广担任都尉。攻打大泽乡,征集士兵后攻打蕲县。攻克蕲县后,就命令符离人葛婴率领军队攻打蕲县以东的地区。攻打铚、酂、苦、柘、谯这些地区,全部攻占。在行军时招收士卒。等攻到陈县时,起义军已经有了六七百辆战车,一千多名骑兵,几万名步兵。攻打陈县,陈县的郡守和县令都不在城中,只有守丞带着部队和陈胜的军队在谯门中作战。守城军没能取胜,陈县的守丞死了,起义军趁机入城占领了陈县。几天后,陈胜下令召集当地的三老、豪杰都来集会谋划事情。三老和豪杰都说:“将军亲自披着铠甲,手拿着锐利武器,讨伐诛戮残暴无道的秦朝,恢复楚国的社稷,根据功劳应该称王。”陈涉于是自立为王,定国号为张楚。
在此时,各郡县因秦朝官吏的治理而受苦的百姓,都劫持他们当地的长官,杀掉他们以响应陈涉。就让吴广做了假王,督促各路将领向西攻打荥阳。陈涉命令陈县人武臣、张耳、陈余攻打赵地,命汝阴人邓宗攻打九江郡。在此时,楚地的义军几千人聚在一起的,数都数不过来。
葛婴来到东城,拥立襄强做了楚王。葛婴后来听说陈胜已经自立为王,就杀掉了襄强,回来后报告了陈胜。抵达陈县,陈王杀掉了葛婴。陈王命令魏人周市向北攻打魏地。吴广包围了荥阳。李由是三川郡的郡守,驻守荥阳,吴广没能攻克。陈王召集国内的豪杰一起商讨对策,任命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。
周文,是陈县的贤人,曾担任项燕部队中占卜时日吉凶的官员,服侍过春申君,自称研习过军事,陈王授与他将军印,命他向西攻打秦朝军队。在行军之时征收兵马,来到函谷关,已经有了一千辆战车,几十万士卒,到达戏亭后驻扎下来。秦朝派出少府章邯赦免了骊山附近的刑徒与奴婢之子,将他们全部招收去攻打楚军的大军,将楚军全部击败。周文战败,逃出函谷关,停在曹阳驻扎了两三个月。章邯追上并打败了楚军,周文再次逃走,来到渑池驻扎了十多天。章邯前来攻打,大破楚军。周文自杀,于是军队失去了战斗力。
武臣来到邯郸,自封为赵王,陈余担任大将军,张耳和赵骚担任左右丞相。陈王十分生气,抓住并关押了武臣等人的家眷,打算杀掉他们。柱国蔡赐说:“秦朝还没灭亡,而杀掉赵王将相的家属,这是又出现一个秦朝啊。不如趁此机会封他做赵王。”于是陈王就派使者前去祝贺赵国,而将武臣这些人的家眷移到宫中囚禁,并且封张耳的儿子张敖为成都君,督促赵军尽快进入函谷关。赵王的将相一起商议说:“大王在赵地称王,这并非楚国的意愿。楚国灭掉秦朝之后,一定会对赵用兵。估量着不如不向西进军,派出使者向北去进攻燕地,以便扩充自己的领土。赵国向南能够据守大河,北面占有燕、代地区,楚国即使战胜了秦朝,也不敢来制服赵国。如果楚国不能战胜秦朝,一定会看重赵国。赵国趁着秦朝衰败的机会,可以实现称王天下的志向。”赵王认为很对,因而并不向西进军,而是派出了原来的上谷郡卒史韩广率领军队向北去进攻燕地。
燕国那些旧的贵族豪杰对韩广说:“楚地已经有人自立为王,赵地也已经有人自立为王。燕地尽管很小,也是拥有万乘兵车的国家,希望将军能够立为燕王。”韩广说:“我的母亲身在赵国,不能这样做。”燕地的人说:“赵国的西方现在有秦朝使其忧患,南面有楚国使其忧患,它的力量不足以限制我们。况且楚国凭借着自身的强大,仍然不敢杀害赵王的将相家眷,赵国怎么能偏偏敢杀害将军的家眷呢!”韩广认为很对,就自立为燕王。几个月后,赵国将燕王的母亲与家眷送回了燕国。
在那时,各路将领攻城略地的,多得数不过来。周市向北攻城略地到了狄县,狄县人田儋杀掉了狄县县令,自封为齐王,凭借齐地对抗周市。周市的部队溃散,返回魏地,打算拥立从前的魏国后裔甯陵君咎做魏王。当时咎在陈王那里,不能前往魏国。魏地已经平定,想要共同拥立周市做魏王,周市不同意。使者在陈王和魏之间往返五次,陈王这才封甯陵君咎为魏王,送他去魏国。周市最后成了魏国的丞相。
将军田臧等人共同谋划说:“周章的部队已经被击破,秦朝的军队早晚会到,我军包围荥阳城,不能攻克,秦军来了,一定会大败。不如少留下一些兵力,足够围住荥阳,带领全部精兵前去迎击秦军。如今假王吴广骄横无礼,不懂得用兵作战的权谋,不能和他商量,如果不杀掉他,事情恐怕会失败。”因此一起假传陈王的命令杀掉了吴叔,将他的首级献给了陈王。陈王派使者赐给田臧楚国的令尹官印,将他任命为上将军。田臧就派部将李归等人围守荥阳城,自己带着精兵向西到敖仓迎击秦军。与秦军作战,田臧战死,军队被击溃。章邯进军来到荥阳城下攻打李归等人,击败了他们,李归等人战死。
阳城人邓说率领军队在郏县驻扎,章邯手下的别将率军打败了他,邓说的部队溃散,逃到陈县。铚人伍徐率领军队在许县驻扎,章邯率军打败了他,伍徐的部队都溃散,逃到陈县。陈王诛杀了邓说。
陈王刚刚自立为王时,陵县人秦嘉、铚县人董绁、符离人朱鸡石、取虑人郑布、徐人丁疾等人都自成一军而不隶属他人,率领军队在郯城围攻东海郡守庆。陈王听说了,就任命武平君畔为将军,督促围攻郯城的部队。秦嘉拒不接受命令,并且自封为大司马,不想从属于武平君。他告诫军吏说:“武平君年纪小,不懂领兵打仗之道,不要听他的!”就假传陈王的命令杀掉了武平君畔。
章邯已经击溃了伍徐,攻打陈县,上柱国房君蔡赐战死。章邯又领兵攻打陈县以西的张贺的部队。陈王出城督战,部队被击溃,张贺战死。
十二月,陈王前往汝阴,返回时来到下城府,为他驾车的庄贾杀掉他并投降了秦朝。陈胜被葬在了砀县,谥号为隐王。
陈王从前的侍从,也就是将军吕臣组建了用青巾裹着头的仓头军,在新阳起兵,攻下了陈县,杀掉庄贾,再次将陈县归入楚国的疆域。
起初,陈王来到陈县,下令让铚县人宋留率领部队平定南阳,攻入武关。宋留已经攻下了南阳,听到陈王被杀的消息,南阳重新归附秦朝。宋留没能攻入武关,就向东来到新蔡,遇到秦军,宋留带领部队投降了秦朝。秦朝使用传车将宋留押送到咸阳,将宋留车裂示众。
秦嘉等人听说陈王的军队溃散逃走,就拥立景驹做了楚王,率领部队前往方与,想要在定陶城下进攻秦军。他派公孙庆出使去见齐王,想要和他联合进军。齐王说:“听说陈王作战失败,不知道他是生是死,楚国怎么可以不请示我们就自封为王!”公孙庆说:“齐国没有请示楚国而自封为王,楚国为什么要请示齐国才能立王呢!而且楚国率先起事,应当号令天下。”田儋杀掉了公孙庆。
秦军的左右校尉再次进攻陈县,攻下了县城。吕将军逃走,征收士兵,重新聚集起来。在鄱阳地区做强盗的当阳君黥布的部队和吕将军会合,再次进攻秦军的左右校尉,在青波击败了他们,重新将陈县归入楚国。正赶上项梁拥立楚怀王的孙子心做了楚王。
陈胜称王一共六个月的时间。称王之后,将陈县当作王都。曾经和他一起被雇佣耕地的人听说了这件事,来到陈县,敲着宫门说:“我要面见陈涉。”宫门令要把他捆起来。他再三为自己辩解,宫门令才放开他,但不肯为他通报。陈王出宫,他拦住道路呼喊陈涉。陈王听到了他的喊声,就召见他,载着他和自己一起回宫。进入宫中,见到殿堂上挂的帷帐,客人说:“伙颐!陈涉成了王,宫殿是多么富丽深邃啊!”楚地的人把“多”叫作“伙”,因此这件事在天下传开,伙涉为王这个说法就是从陈涉开始的。客人进出时越来越放肆,言说陈王的往事。有人对陈王说:“这个客人愚蠢无知,专门说狂妄的话,这会降低您的威信。”陈王杀掉了这个客人。陈王过去的朋友都主动离开了,于是再没有亲近陈王的人了。陈王命朱房担任中正,胡武担任司过,主要负责监督群臣。各路将领攻略城池,归来后,那些不服从命令的,就被抓起来问罪,他们将苛刻严察当作忠诚。他们不喜欢的人,不交给司法官吏处置,而是亲自惩办。陈王相信并任用他们。各路将领因此都不亲附陈王,这就是陈王失败的缘故。陈胜虽然已经死了,那些他所封立和派遣的王侯将相最终还是灭掉了秦朝,这都是因为陈涉率先发难。高祖时,在砀县安置了三十户人家为陈涉守坟,至今仍然享受祭祀。
褚先生说:地形险恶难行,是为了巩固防务;兵革武器与刑法制度,是为了治理国家。这些仍不足依靠。先王以仁义为根本,而将坚固的要塞和法令条文为细枝末节,难道不应该这样吗!我听贾生曾经说过:
“秦孝公占据崤山和函谷关这些坚固的地方,拥有雍州的地域,君臣牢固地守卫着国土,以此窥视周王室的政权。有席卷天下,统括天地之间,囊括四海的意图,吞并八方的心愿。那个时候,商君辅助秦孝公,在内部创建法治及各种制度,致力于耕作与纺织,整修防守与进攻的武器;对外施行连衡政策,让诸侯之间相互争斗。于是秦国人毫不费力地夺取了西河外的土地。
“秦孝公去世,惠文王、武王和昭王继承了已有的基业,沿袭留下来的策略,向南攻取汉中,向西攻占巴蜀,向东割占了肥沃的土地,收服了地势险要的郡邑。诸侯十分恐惧,相会结盟谋求削弱秦国的方法。不吝惜珍奇贵重的宝物和富饶肥沃的土地,用来招纳天下的人才。合纵缔结盟约,相互结合成一体。在那时,齐国有孟尝君,赵国有平原君,楚国有春申君,魏国有信陵君:这四位封君都聪明而忠诚,宽厚而爱人,尊敬贤良且重用人才。他们以合纵结盟取代连横政策,以韩、魏、燕、赵、宋、卫、中山等诸侯国的士卒结成联军。当时六国有宁越、徐尚、苏秦、杜赫等贤良之士为各诸侯国出谋划策,有齐明、周冣、陈轸、邵滑、楼缓、翟景、苏厉、乐毅等人为各国沟通意见,有吴起、孙膑、带他、儿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颇、赵奢等人统率各诸侯国的军队。曾经凭借十倍于秦国的土地,上百万的兵力,进发到函谷关攻打秦国。秦军大开函谷关诱敌深入,九国的军队全都逃散而不敢进入。秦国没用去一箭一镞,而天下诸侯就已经陷入困境。于是合纵失败,盟约废弃,各诸侯国都争相割地贿赂秦国。秦国有多余的精力利用各国的疲惫,追击那些败北逃走的敌人,战场上倒伏的尸体有上百万,流淌的鲜血能让盾牌漂浮起来。凭借着战争胜利的有利条件,秦国割取天下诸侯的土地,重新分割各国的领土,强国主动归附,弱国来秦朝拜。
“等到孝文王、庄襄王继位,在位时间都很短,国家没有发生大事。
“到了始皇时期,发扬六世遗留下来的精神,挥动长鞭,驾驭天下,吞并了东、西二周,灭掉了一众诸侯,登上至尊的地位,控制着天地四方,手拿着刑杖来管制天下,威名震慑四海。向南攻取了百越地区,设置了桂林和象郡,百越的君主低下头,在脖子上系着绳子,将性命交给秦朝的官吏。
“接着派蒙恬到北方修筑长城,镇守边界,击退匈奴七百多里,胡人不敢向南来放牧马匹,士兵不敢张弓射箭来复仇。于是始皇废弃了古时先王的治国之道,焚烧了诸子百家的言论,以此愚弄百姓。毁掉六国的名城,杀掉当世的英雄豪杰,收缴全天下的兵器,聚集到咸阳,销毁这些兵器的兵刃和箭头,铸成了十二个铜人,以此来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。然后凭借华山筑造城垣,依靠黄河当作护城河,据守高达亿丈的城池,靠近深不可测的河流当作牢固的屏障。善战的良将和有力的弓弩手,镇守在要害之地,忠诚可信的大臣和精锐优秀的士卒,手执锋利的武器,谁都无可奈何。天下已经安定,始皇心中自以为关中如此坚固,就如同千里铜墙铁壁,是可以传承万世的帝王基业。
“始皇死后,他的余威仍然震慑着偏远异族。但是陈涉是个以破瓮做窗户、草绳做门轴的穷人家的孩子,被人雇佣着耕地的农民,又是个被迁谪戍边的兵卒。他的才能比不上普通人,没有孔子、墨子那样的贤德,也不具备陶朱、猗顿那样多的财富。跻身于士卒行列之间,劳作在田间小路之中,统率着疲惫散漫的士卒,率领几百人的队伍,掉过头来攻打秦朝。砍断树枝当作兵器,举起竹竿作为旗帜,天下豪杰就像是云一般聚集起来,响应陈涉,都带着粮食,像影子一般跟随,崤山以东的豪杰于是同时起事,灭掉了秦王朝。
“况且秦国一统天下后并不弱小。雍州的土地,崤山与函谷关的险固,依旧和之前一样。陈涉的地位并不比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宋、卫、中山的君主的尊贵;锄把和戟柄并不比钩戟长矛更锋利;谪戍远方的士卒并不比九国的军队精锐;陈涉在深谋远虑及行军作战的方法上并不比从前的谋士更高明。然而双方的成败却有所不同,所创下的功业也截然相反。如果用崤山以东的各诸侯国和陈涉比较长短和大小,衡量权势与力量,则根本无法相提并论。然而秦国依靠自己小小的一块土地,发展到拥有万辆兵车的势力,制约八州,让各诸侯国来朝贡,已经一百多年了。之后就以全天下为家,把崤山和函谷关当作自己的内宫。但一个人起事发难,整个秦朝宗庙就毁灭了,皇室的子孙都死在别人手中,被天下人耻笑的原因是什么呢?是由于没有施行仁义而使进攻和防守的形势不一样了。”